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解差与犯妇 (第4/9页)
吴太太将从丈夫那里听来的话转告小姑。王朝有很敬重妻子,他跟吴大户表明,这个主意完全出于他的妻子,因此,吴太太赞她是“女中丈夫”。 许秀才娘子则还想不到应该佩服,因为她内心中有过多的感激与激动,以至于泣不成声。反是翠花多方劝慰,才能让她止住哭声。 “我一直在想,”她哽咽着说,“这一回生离死别是定了!三个孩子有什么罪过,要跟着我充军。这一路辛苦,到不了冰天雪地的地方,三个孩子的小命就保不住了。不想天上掉下来的救星——”说着又哭,而且又跪下来给翠花磕了个头。 “好了,好了!”翠花说道,“我们还要谈谈正事。” “是的。”吴太太这时已想到了一件事,“王大嫂,三个孩子怎么办?” 这一层是疑问,公事上说明“犯妇一名,随携子女三口”,查验时盘问,如何回答? “不要紧!我们的事,跟衙门里的同事要讲通的,他们一定有办法。不过——” “我知道,我知道。”吴太太很机警地接口,“我们不好白麻烦人家,一定有一份小意思。” “靠山吃山,靠水吃水,这一层,我也就不必多说了。”翠花转脸看着许秀才娘子说,“许太太——” “王大嫂!”许秀才娘子很快地说,“你这个称呼不敢当,叫我小名好了,我叫碧珠。” “是的。王大嫂叫名字,或者——”吴太太说,“干脆叫我们两个都叫妹妹好了。” 翠花是很爽朗的人,笑一笑说:“我也叫不来姊姊、妹妹这种亲热的称呼,叫吴小姐好了。吴小姐,公事上过堂,仍旧要请你自己到;起解出城,也要让大家看到;中途在哪里调换,要看情形,也许是高邮,也许是宝应。不过,吴小姐能不能到哪里暂且躲一躲,住些日子,再回如皋。” “噢,外子跟我说过了,我家在兴化有点薄产,我妹妹先到那里去住几个月。” “那好!我要关照的就是这句话。” “妹妹、妹妹!”翠花也这样叫许秀才娘子,“你先别哭!我有几句话交代你。” “是,是!”许秀才娘子答应着,拭一拭眼泪,用心倾听。 “起解那天,过堂要你自己去。因为衙门里人认识我,万一有个冒失鬼喊将起来,事情就要糟糕了。”翠花又说,“你不要怕!朝有在旁边会照料。如果县官问到你的儿女,你说带去不方便,交给娘家嫂嫂在养。” “是的,我懂。” “等过了堂,当天出城,你在大慈庵暂住一住,半夜里我会去换你。不过,你最好不要住在娘家——” “当然!”吴太太抢着说道,“已经在安排了,从大慈庵出来,连夜到徽州。我家姑太太嫁在徽州,把我妹妹送到她那里,躲个三年五载再作道理。” “对!就这样。” 走的是陆路。由于吴家送了一笔很丰厚的盘缠,所以走的还是比较舒服的一条陆路:由如皋往西,先到泰州,再从经至高邮,由此沿着运河,经宝应,过淮安到清江浦。长行的骡车,雇到这里为止。渡过黄河,在王家营另外雇车,经宿迁往北到了红花埠,便是山东境界了。 一入山东,第一个宿站是郯城。此处地瘠民贫,但为南北往来的要冲,鱼龙混杂,很容易发生纠纷。王朝有听人说过,颇具戒心,所以未下客店,先就提出警告。 “翠花!郯城这个码头风气很坏,你要小心一点。” “怎么样小心?”翠花答说,“‘下店、吃饭、睡觉’,第二天一早上路。管它风气坏不坏!” “话不是这么说!你总要记住,你是‘冒牌货’。” 提起“冒牌货”,一路出过许多笑话。解差解送犯妇,走遍天下都是犯妇服侍解差,倒茶添饭不必说;为解差洗那双臭脚,也是习见之事;如果解差凶恶,犯妇荏弱,夜来做一处睡,亦无足为奇。唯独“冒牌货”的犯妇翠花,往往反其道而行。下了客店,奔进奔出都是王朝有在料理。翠花端坐不动,只是口中发号施令:“王解差,去告诉柜上,这间屋子漏雨,换一间!”“王解差,叫小二去泡壶茶来!”客店中不管掌柜、伙计,还是过往旅客,见此光景,无不以异样的眼光去看王朝有,害得他总是目不旁视地抬不起头来。 “我也不是不知道我自己是‘冒牌货’,就是记不住。到底是多少年的习惯,一时哪里改得过来?”翠花又说,“你自己也要想想,有时候如果不是你惹我生气,我哪里会显原形?” 这话是有所本的。那天到了淮安府,是漕运总督衙门所在、水陆辐辏、人烟茂密的一个大码头。王朝有要看两个朋友,决定留一天。其时八月“桂花蒸”,天气热时可穿单衣。翠花因为风尘满头,要了两盆水正在洗头发,王朝有跟朋友喝完了酒,醉醺醺地归来跟妻子大开玩笑,胸前摸一摸,腰上捏一把。窗外闲人驻足而观,笑声不断。翠花又窘又气,一手握住湿淋淋的头发,一手抄起布掸子,撵着王朝有就打。一时传遍了犯妇揍解差的笑话。 车进郯城南门,在一家字号“聚和”的客店中安顿了行李。王朝有第一件事是去“投批”。 原来解送人犯公文,名叫“批解”,又叫“批票”。上面载明犯人的姓名、籍贯、年龄、相貌,甚至具体到脸上的特征,哪里有疤,哪里有痣,还有手指上的螺